回到竹林裏的小屋，蘇欲晚又喝了幾碗藥，她素來不喜歡喝藥，特別是常未央給她配的這幾服藥極苦，她捏著鼻子強迫自己灌下去，還是被哭出了淚珠。

常未央不喜歡她，不肯給她親自煎藥，所以每每采藥回來都告訴葉檀多少分量多少配比的藥材，讓葉檀自己去煎，連看都不想再看蘇欲晚一眼。葉檀倒是很樂意做這些事情，忙得不亦樂乎，端著藥一口口的餵給蘇欲晚吃，兩個人倒也開心。

過的幾日，蘇欲晚已經能夠活蹦亂跳了，就是身體裏面用不上勁，想要再動武是絕無可能的了。她心裏念著晏雪海和蘇留鋒那邊的事情，躊躇半晌決定自己出去看看，葉檀將她攔了一下，道：“如今南國北國，兩邊的人都在找你，你這般情況又怎麽能出去？”

蘇欲晚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我很擔心雪海。”

“既然你當時決定去找張春秋和喚茶先生救她，那這兩人肯定是你放心的了，既然放心，現在又何必這樣掛念。”

“我擔心的不是她的性命……雪海和她爹爹自小不合，如今重聚，更是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情況，我想著按雪海的脾氣，肯定是不願意和她爹爹呆在一起的，她定然會等我，我答應過她會將她一直帶在身邊。”

葉檀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，道：“那就再緩幾天，等你再好一些。”

蘇欲晚沒說話，其實她自己覺得自已已經活不了多久了，她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。今天清晨蘇欲晚特地細細的看了一下自己的手，黑氣已經蔓延到手臂上去了，再往上走一些她就會暴斃，不管是誰都救不了她。所以她就在想，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去呢？能不能再幫大哥做好南國那邊的事情呢？

念及此處，她微微有些感慨，道：“就算我不急著找雪海，我也要出去的。按照大哥的計劃，我現在應當陪伴在相爺身邊才對。”

葉檀一時默然，蘇欲晚以為他又想起了懸河公的事情，伸出手去挽著他，希望他不要生氣，低聲道：“我不說了。”

葉檀摸了摸她的頭發，道：“這件事再說罷，我陪你出去走走。”

蘇欲晚點點頭，兩人就攜手往林間走去，自從那日大雨之後，太陽就一直沒有歇過，甚至曬得有些發燙，蘇欲晚擡起一只手遮住額頭，笑道：“這太陽很好。”

“眼前快到五月了。”葉檀道。

“不知不覺我竟來北邊這麽久了。”蘇欲晚輕聲道。

葉檀微笑道：“時間是過得很快，我還記得才遇見你時候的模樣。”

蘇欲晚細細想來，才遇見他的時候真的吃了一驚，覺得這個少年絕對非同小可，即使是現在她都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麽，可是她也不必再想，她素來相信自己的感覺。

正走神間，竹林外面傳來幾聲馬蹄，蘇欲晚淡淡道：“有人來了。”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。

葉檀擡頭去看，竹林間綠色重疊，那遙遙的馬蹄聲越來越近，這林間才慢慢的顯示出一行人的身形來。待得他們全部出現在視野中，蘇欲晚深深的吸了口氣，朝著為首那人深深作揖道：“拜見大哥。”

那一行人中，為首的正是蘇留鋒，他身後是一輛油壁馬車，想必坐的是琉瑾公主，此時正有一位小侍女掀開轎簾，從裏面走了出來。再後面有十多名身著戎裝的士兵，紛紛立於馬上，手持長劍，甚為肅殺。

蘇留鋒掃了葉檀一眼，又掃了蘇欲晚一眼，淡淡道：“你還沒死啊，小九。”

蘇欲晚微笑道：“不敢。”

蘇留鋒問道：“你這些日子來，在北國的日子如何？”

蘇欲晚抱著肩，嘆了口氣：“那邊可冷死了，不及大哥你的南國暖和。不過北國再冷，都不及大哥灌我那碗□□時候的心冷，大哥，你可還記得？”

“自然記得。”蘇留鋒道。

“怎麽，你還不肯放過我？”蘇欲晚擡頭看著她，目光澄定，什麽東西都看不出來。

那馬車中一個輕柔的聲音傳出來，道：“九姑娘，別一見面就和你大哥賭氣了，他在南國的時候也時時記掛著你的。”和那時候在沈香河上聽得的聲音無異，正是琉瑾公主。

蘇欲晚對她沒有什麽好感，懶得理她，只是回頭看了看葉檀。

葉檀也沒有做聲，只是握住了她的手。

蘇留鋒見她沒有答話，將馬稍稍往前驅了幾步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，道：“琉瑾公主問你話，你便答。”

蘇欲晚笑道：“大哥，若我還是蘇家的人，我定然聽你的話，你知道我們蘇家規矩甚多，我若不聽話是會受罰的。可那天你親自把我從扶搖城趕了出去，從此認定我再也不是蘇家的人，此刻我憑什麽聽你的？”

那馬車裏輕輕伸出手來，掀開了轎簾，頓時露出了琉瑾公主那張臉來，她雖然三十出頭，但氣質甚佳，容貌端正，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，此時輕紗籠面，更顯朦朧絕色，輕聲道：“九姑娘，這你就不對了。你說你被蘇家趕出來，可是你還是要叫留鋒一聲大哥，他也沒有反駁，那就說明你還是蘇家的人；可若你還是蘇家的人，那方才那番話說下來，是定然要受罰的了……”

蘇欲晚有些不耐煩擺擺手：“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是要幹嘛，不說就趕緊滾，別在這裏廢話。”

“小九！”蘇留鋒低喝一聲。

蘇欲晚擡頭笑道：“大哥，你也別來教訓我，你看著我長大，知道我脾氣怎麽樣。”

琉瑾公主擡起手來，示意蘇留鋒不必講話，微笑道：“姑娘的脾氣的確大得很，我也不敢惹。那我就直說好了，且不問姑娘這些日子在北國過的怎麽樣，只說現在北國已經被我國士兵攻陷，從此灰飛煙滅了。可是……九姑娘，你知道相印在哪裏嗎？”

蘇欲晚奇怪道：“白發鬼不是你們那裏的人？難道他還沒有把相印帶給你們嗎？”

琉瑾公主嘆息道：“說來遺憾，那天我們乘著船到沈香河上去，就是為了接他，偏偏相爺親自出手阻攔，再加上‘顏丹劍’傳人莫奈何在旁保護，雖然留鋒拼命阻攔，也讓他們把白發鬼打到水中，後來不知道漂流在哪裏去了。”

“相爺現在怎麽樣了？”蘇欲晚問。

琉瑾公主反問道：“你覺得他會怎樣了？”

蘇欲晚察覺到葉檀的手在微微的顫抖，手心已經開始冒汗了，想必他已經是想到了此節。那天在沈香河上這樣混亂，莫奈何來追自己，留下懸河公和蘇留鋒獨自上河上打鬥，就算單打獨鬥懸河公略勝一籌，但那日琉瑾公主帶了這麽多人來……想必懸河公那日就已經死了。

念及此處，蘇欲晚不由得有些難過，低著頭一時沒有講話。

想那時，才見懸河公的時候，他沒有親自迎接，蘇欲晚心頭並沒有多想，倒是到了懸河公所居住的清風居，懸河公請她喝茶並且向她賠罪，她才註意到這個事情，那時候懸河公像個慈祥的祖父。後來蘇欲晚住在相國府，懸河公對她有求必應，也從未限制過她做什麽，只有偶爾有事相求的時候才會找她。

再後來……懸河公贈刀給她，那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，白發鬼殺人之事已經鬧得民心惶惶。蘇欲晚並不接他禮物，轉手就送給了葉檀，而葉檀將那把刀埋在了地下，只怕現在那裏已經被南國騎馬踏成了一片平地…….還真是恍如隔世。

“九姑娘別難過了。”琉瑾公主勸慰道：“現實殘忍，天道總會在人和人之間做出選擇，敗者身亡，強者奪得一切，想必九姑娘比我更加明白這個道理。”

蘇欲晚淡淡的“嗯”了一聲，依舊沒有講話。

“九姑娘？”琉瑾公主問。

蘇欲晚擺擺手：“相印是吧？我不知道相印在哪裏，若我有相印，我定然不會藏身於此，乖乖等你們來捉了。你們自然也是知道這個原因的，為什麽還要來找我？”

“不知道就罷了，我總會找到的。”琉瑾公主也不急，微笑道：“我們花了很多時日，才找到九姑娘，我們來，看到九姑娘還俏生生的站在這裏，心裏很是高興，所以想問問九姑娘，願意不願意跟我們回南國。”

“不願意。”蘇欲晚想都沒有想。

琉瑾公主懇切道：“姑娘不必這麽急著回答，你可以……”

“不願意。”蘇欲晚眉間不耐煩的神色越發明顯：“你們可以走了嗎？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，就連這最後的安寧時日都不願給我？”

琉瑾公主搖頭道：“九姑娘，不要這樣急著拒絕我好嗎？你的毒我早就找到了藥方，只要你答應和我一起回南國，我不計較你以前的事。”

蘇欲晚看了看她，冷笑道：“此次北國身亡，是我輸了，大廈將傾，一木難扶，我一個人的確沒有任何辦法。琉瑾公主，你知道我不喜歡你，你何必非邀我回南國，你不怕我把你南國給拆了？”

“九姑娘，去年你才從扶搖城逃出來，我便極力邀請你去我們南國，是想讓你助我們南國平覆天下，如今北國已亡，我再來請你，依舊是那時候的心意，沒有半分變化。我後來仔細想了想，你願意去北國，是因為你和懸河公有舊，那今日我準你回蘇家，你願意不願意來南國呢？”

“我會拆了你們南國。”

“我不信，九姑娘，你是明白事理的人，我不信你會忍心看著天下百姓陷入無盡戰亂之中。”

琉瑾公主這番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，的確，她一直以來不願意看著百姓因為戰亂流離失所，南北不論哪一方能夠統一天下，最大的受益者都是蒼生百姓，也是蘇欲晚想要看到的結果…….如今北國已亡，她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幫南國平覆天下，她也願意做這樣的事情。這裕琉瑾，的確將她的心思猜的死死的。

蘇欲晚微微瞇起眼來：“我大哥告訴你的？”

琉瑾公主只是微微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
蘇欲晚冷笑更甚：“你猜得不錯，我的確願意為了蒼生幫你，可你今天帶著蘇留鋒來，那就惱了我，你知道我的脾氣，看到他我就半分想幫你的心思都沒有了，多餘的話也不必說了，請回罷，不送！”道罷轉身就走。

琉瑾公主見她走了，也沒有阻攔，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蘇留鋒。只見蘇留鋒從馬肚下取出一張金弓來，又搭上了一支箭，淡淡道：“不走，就殺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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